馮旺舟:生産方式的展開與人的自由解放——重新理解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與意義

發布者:林昇發布時間:2024-08-31浏覽次數:742

[摘要]馬克思恩格斯對人類創造曆史的考察,是聚焦于社會生産方式展開的。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深入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四重關系——生産物質生活資料的關系、滿足人類物質生活的需要以及滿足這種需要引發的新的需要的關系、生命的生産即繁殖關系和生産力與生産關系之間的辯證關系。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即是建立在以上四重關系的基礎之上的。唯物史觀還深刻闡釋了人類曆史發展的三個共同體階段——自然形成的共同體、虛幻共同體和真正的共同體階段。馬克思恩格斯認為,隻有到真正的共同體階段——共産主義社會,人類才會最終消滅私有制和勞動分工,實現人的自由解放。

[關鍵詞]唯物史觀;勞動分工;《德意志意識形态》;《資本論》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是一個曆史性生成的過程。馬克思恩格斯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态》《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共産黨宣言》《資本論》等一系列著作中深入闡釋了唯物史觀,國内外學界也對這些著作中涉及的馬克思主義勞動觀、人學理論、分工理論、利益觀、異化理論、交往思想等做了分析,這些都是對唯物史觀基本原理的闡釋。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對人類創造曆史的考察,是聚焦于社會生産方式展開的。本文圍繞馬克思恩格斯經典文獻中“社會生産關系”這一核心概念,從人類社會的四重關系、勞動分工與勞動異化、走向自由和解放的共同體這三個方面闡釋唯物史觀的劃時代意義,揭示三者之間的邏輯關系,從而進一步深入理解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與重要意義。


一、人類社會的四重關系與生産方式的展開


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深入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四重關系——生産物質生活資料的關系、滿足人類物質生活的需要以及滿足這種需要引發的新的需要的關系、生命的生産即繁殖關系和生産力與生産關系之間的辯證關系。通過深刻闡釋人類社會發展的現實生活中的四重關系,馬克思恩格斯首創性地揭示了人類曆史發展的物質基礎和未來發展方向,也凸顯了唯物史觀在解釋人類曆史發展中的重大理論意義。

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人類社會發展中的第一重關系是生産物質生活資料的關系。“我們首先應當确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曆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曆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曆史活動就是生産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産物質生活本身,而且這是人們從幾千年前直到今天單是為了維持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從事的曆史活動,是一切曆史的基本條件。”[1]人們必須首先生活(活着),才能從事政治、科學、藝術、宗教等等活動,“吃喝住穿”等是活着的首要内容,也是活着的前提。人們生産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現有的和必須生産的實際手段和方式。這種生産方式不能簡單地被認為是個人物質存在的再現,而是這些個體的一種明确的生活方式。在這個意義上,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産内容是一緻的。“物質資料的生産是人們實現其物質生活的基礎,也是人類超越動物界的最低界限,是人類曆史的誕生地和基礎。人本身則是通過自己的物質資料的生産及與之相應的生活與動物區别開來的,同時也是靠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産和再生産實現人類的物質生活需要并為滿足其他生活需要奠定了基礎。”[2]

人類社會發展中的第二重關系是為了滿足人類物質生活的需要以及滿足這種需要引發的新的需要的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指出:“第二個事實是,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這種在需要中形成的關系,實質上也是由生産關系決定的,因為生産決定了需求的程度,正是在這種不斷滿足人類需求的過程中,生産力得到了發展,科學技術實現了進步,人們結成了更具有複雜性和總體性的關系。

人類社會發展中的第三重關系是生命的生産即繁殖關系。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生命的生産也是家庭的生産,并形成了基于血緣的家庭關系。因此,人類通過勞動生産自己的生命,通過生育生産他人的生命,這些都構成了生命的生産。生命的生産具有重大意義,其産生了廣泛的社會關系,促進了社會的變化。“因為生命的生産首先必須從自然界獲取滿足生存需要的物質資料,人們在與自然發生關系的過程中亦建立了彼此之間的聯系,塑造和發展了人與人的交往形式、社會關系,實現了自然的屬人性和人的自然性的統一。”[4]

人類社會發展中的第四重關系是生産力與生産關系之間的辯證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社會關系的含義在這裡是指許多個人的共同活動,不管這種共同活動是在什麼條件下、用什麼方式和為了什麼目的而進行的。”[5]共同活動的方式(生活方式)就是“生産力”,表現為人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與此同時,由一定曆史階段生産力決定的生産關系(交往形式),又直接影響着生産力能否突破現有曆史階段的束縛,人類曆史的發展也正是在生産力與生産關系的矛盾運動中不斷推進的。

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即是建立在以上四重關系的基礎之上的。“曆史是人類在物質生産活動中創造出來的,但是這個創造活動離不開人類通過物質生産活動所創造出來的這個感性世界。”[6]應該說,人類所結成的最原始的關系就是物質關系,并且随着人們的需求和生産方式的變化而不斷更新形式,增添新的内容,從而産生了由人的實踐活動構成的“曆史”。“由此,曆史發展的内在機制已經十分清晰了,即個體為了生活而進行物質生産與組成家庭關系,并随之産生新的需求和為了滿足需求而進行生産的活動。在這種需求和生産力不斷前後相繼發展的過程中,曆史關系也随之被推動前進。”[7]

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生活方式”概念與馬克思後來确立的“生産方式”概念有着差異,因為後者“不僅包括人們獲得的生活方式,而且包括他們為了獲得生活方式而相互建立的關系”[8]。馬克思恩格斯超越了“生存方式”概念,提出了一種不僅僅是技術的“生産方式”:“它是通過生産而實現的社會存在,一種‘生活方式’。”[9]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更加側重于從分工角度而不是從勞動異化角度闡釋和展開生産或生活方式。“顯然,在追求拒斥德國‘真正的社會主義者’意識形态的政治辯論目的過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焦點從财産關系和勞動的異化轉向了生産形式。”[10]馬克思恩格斯在分析了人類社會曆史發展中的四重關系之後,強調了基于物質生産的生産關系的重要性。因為,隻有重視生産關系在人類勞動實踐活動中的獨特作用,才能澄清人類曆史發展的運動規律。


二、勞動分工與勞動異化


馬克思恩格斯重新強調社會生産關系與剝削關系之間的緊密聯系和重要性,這又涉及勞動異化的分析。在馬克思的早期觀點中,明确了社會剝削關系以勞動異化為表現。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确定勞動的異化是财産的起源,是社會持久不平等的基礎。馬克思主張勞動和資本的對立構成私有财産發展的矛盾狀态。“這種對立即使沒有私有财産的前進運動也能以最初的形式表現出來,如在古羅馬、土耳其等。因此,它還不表現為由私有财産本身設定的對立。但是,作為對财産的排除的勞動,即私有财産的主體本質,和作為對勞動的排除的資本,即客體化的勞動——這就是作為發展了的矛盾關系、因而也就是作為促使矛盾得到解決的能動關系的私有财産。”[11]在《共産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進一步論述了勞動與資本的對立及其與私有财産的關系,認為在資本主義的生産關系下,雇傭勞動不可能為無産階級創造财産,“這種勞動所創造的是資本,即剝削雇傭勞動的條件下才能增殖的财産。現今的這種财産是在資本和雇傭勞動的對立中運動的”[12]。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對财富的分析是從商品開始的:“資本主義生産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社會的财富,表現為‘龐大的商品堆砌’,單個的商品表現為這種财富的元素形式。”[13]通過聚焦于商品這種特殊的财富形式,馬克思批判了古典政治經濟學将财富歸結為商品的使用價值的錯誤論斷,而将财富歸結為無差别的人類勞動。馬克思認為勞動力的使用就是勞動本身,“勞動過程,就它是資本家消費勞動力的過程來說,顯示出兩個特殊現象。工人在資本家的監督下勞動,他的勞動屬于資本家。資本家進行監視,使勞動正常進行,使生産資料用得合乎目的,即原料不浪費,勞動工具受到愛惜”[14]。在資本主義生産方式中,社會分工的無政府狀态和工場手工業的分工的專制是互相制約的,工場手工業的分工是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獨特創造。“因為商品生産和商品流通是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的一般前提,所以工場手工業的分工要求社會内部的分工已經達到一定的發展程度。相反地,工場手工業分工又會發生反作用,發展并增加社會分工。随着勞動工具的分化,生産這些工具的行業也日益分化。”[15]

其實,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起,馬克思就認識到資本主義的生産方式必然會成為階級社會的最終形式,因為資本主義社會政治與經濟的分離,其明顯的自由經濟關系,以及對提高社會生産力和技術進步的内在驅動力,推進了通過社會生産關系加劇勞動異化的現實。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進行了進一步闡釋:“從資本主義生産方式産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産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産的生産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16]這意味着在資本主義生産方式之下必然帶來勞動異化,但同時為消除這種異化、建立新型的社會所有制奠定了基礎。

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又提出了一種新的因果關系,即一般的生産與階級社會中剝削性的生産方式之間的因果關系。《德意志意識形态》強調了勞動分工的主要社會作用,這種分工是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來考慮的,這與亞當·斯密的觀點有關:不同國家之間的關系取決于每個國家發展其生産力的程度、勞動分工和内部交往。而一個國家與其他國家的關系,乃至整個國家自身的内部結構,都取決于其生産和對内對外交往所達到的發展階段。一個國家生産力的發展程度,最明顯地表現在勞動分工的程度上。每一個新的生産力,隻要它不僅僅是已知的生産力的數量擴展,就會帶來勞動分工的進一步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個國家内部的勞動分工,首先導緻工商業勞動與農業勞動的分離,這其實也是城市和鄉村的分離與對立的标志。“城鄉之間的對立是随着野蠻向文明的過渡、部落制度向國家的過渡、地域局限性向民族的過渡而開始的,它貫穿着文明的全部曆史直至現在。”[17]通過勞動分工,在這些部門内部,各個人之間的各種分工進一步發展。勞動分工的現有階段也決定了個人之間的關系,這涉及到勞動的物質、工具和産品。“分工的進一步擴大是生産和交往的分離,是商人這一特殊階級的形成。這種分離在随曆史保存下來的城市(其中有住有猶太人的城市)裡被繼承下來,并很快就在新興的城市中出現了。”[18]馬克思恩格斯認為,财産隻是勞動分工的一個方面,這與經濟學家認為财産是“自然形成”的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财産既是勞動分工的一個方面,也是一種特定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源于被社會組織起來的個人再生産活動導緻的勞動分工。

在揭示社會财産與勞動分工之間關系的基礎上,馬克思恩格斯又提出,階級是勞動分工的産物,是在各種勞動分支中發展起來的。“在這裡,居民第一次劃分為兩大階級,這種劃分直接以分工和生産工具為基礎。”[19]這種車間分工在資本主義生産關系中起着核心作用。“相對剩餘價值”的增加是由每個工人每小時産出的增加引起的,通過技術革新展現了工資勞動對資本的實際消耗,通過管理層對生産過程的積極控制實現,這種增加是資本主義生産方式所獨有的。相比之下,與不同職業的專業技能相關的獨特社會身份的增長和維持,是前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特征。社會分工傾向于在生産和交換中增加具體的社會身份,同時在個人層面上增加社會相互依賴性和複雜性。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闡釋了分工導緻了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分化。分工也将剝削和異化的問題重新聯系起來,因為分工使得勞動發生了差别,使得生産和消費發生轉變,也誕生了直接生産者和消費者。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物質勞動和精神勞動的分離預示着分工的開始。“分工使精神活動和物質活動、享受和勞動、生産和消費由不同的個人來分擔這種情況不僅成為可能,而且成為現實,而要使這三個因素彼此不發生矛盾,則隻有再消滅分工。”[20]分工包含着以上所有的矛盾,而且也是以家庭中自然形成的分工和互相對立的家庭為基礎的,分工與資本主義私有制是等同的,是同一種活動的不同表現形式。分工導緻的城鄉之間的對立是嚴重的,“城鄉之間的對立是個人屈從于分工、屈從于他被迫從事的某種活動的最鮮明的反映,這種屈從把一部分人變為受局限的城市動物,把另一部分人變為受局限的鄉村動物,并且每天都重新産生二者利益之間的對立”[21]。在很長的時段,分工還不是自願的,人的活動(勞動)還是一種異己的力量同其對立,并且壓迫着人,甚至分工的發展會進一步導緻大工業的發展,而大工業的發展不僅使工人對資本家的關系發生異化,而且使勞動本身也成為與工人相分離的東西。事實上,盡管資産階級的政治經濟學模糊了社會分工和技術分工之間的區别,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在這裡似乎已經把社會分工系統化為生産關系的技術過程。


三、走向自由和解放的共同體


為了進一步深入把握社會生産關系在整個人類曆史中的展開過程,馬克思恩格斯在深入闡釋了人類社會發展中的四重關系和勞動異化後,進一步論述了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三個共同體階段。如果說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四重關系、勞動分工與異化的分析是揭示生産方式在其中的發展演變和獨特作用,那麼對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個共同體的分析,則是對生産方式在社會形态綜觀層面展開的論述,是其邏輯的必然展開。對此,我們需要從馬克思創立的新唯物主義——曆史唯物主義的意義上進行深刻把握。

第一個人類社會曆史發展階段所對應的共同體,就是馬克思恩格斯強調的以人的依賴關系為基礎的“自然形成的共同體”,是人類的原始階段,多是從事較為原始的狩獵和畜牧等活動,人類的生産和生活受制于有限的生産力,被固定在一定的空間中,人類共同生活的目标就是為了實現種族繁衍和安全。“隻要人們還處在自然形成的社會中,就是說,隻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還有分裂,也就是說,隻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願,而是自然形成的,那麼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着人,而不是人駕馭着這種力量。”[22]可見,在自然形成的共同體階段也存在着異化現象。

第二個人類社會曆史發展階段,是以物的依賴關系為基礎的“虛幻共同體”階段。“虛幻共同體”以民族、國家、法的形式表現出來,這種共同體由個人聯合,但又獨立于個人而存在。“由于這種共同體是一個階級反對另一個階級的聯合,因此對于被統治的階級來說,它不僅是完全虛幻的共同體,而且是新的桎梏。”[23]作為這個階段最重要共同體形式的國家,也隻是資産者為了保障自身的财産和利益而采取的一種組織形式,這又是由分工造成的,因為分工的發展産生了個人或單個家庭的利益與所有相互交往的個人的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這種共同利益存在于個人之間的現實關系中,正是由于個人的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的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國家這種虛幻共同體形式。

第三個人類社會曆史發展階段,是以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标志的“真正的共同體”階段。在這個階段中,“每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24]。“真正的共同體”即是革命無産者的共同體,也是共産主義社會的寫照。在這個共同體中,每個人都參與到共同體的建設中,并且将個人的自由發展和運動的條件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每個人的存在和發展都是其他每個人的存在和發展的條件。“真正的共同體”消除了舊的生産關系和交往關系,為進一步聯合創造了各種物質條件,也實現了共産主義的目标。正是在建立“真正的共同體”的過程中,實現了人類曆史由地域性的曆史向人類普遍交往的世界曆史邁進,實現了由私有制的資本主義向共産主義邁進。“我們所稱為共産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産生的。”[25]共産主義是作為世界曆史性的存在才能實現的,無産階級也隻能在世界曆史意義上才能存在。我們傳統理解的曆史無非就是各個時代的依次更替,但是随着各個民族交往的深化和活動範圍的擴大,人類逐漸形成了緊密的統一體,并且随着分工的逐漸被消滅,人類曆史也就變成了世界曆史。

“真正的共同體”(共産主義)實質上也是個人由異化走向自由解放的階段。一般認為,分工一方面促進了社會交往和生産力的發展,另一方面也限制了個人活動的範圍,形成了某種異己的強制力量;而到了真正的共同體——共産主義階段,每個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範圍,社會活動也沒有固化。當然,在馬克思恩格斯的語境中,異化并不是一無是處的,而是人類走向自由解放的必經階段,“這種‘異化’(用哲學家易懂的話來說)當然隻有在具備了兩個實際前提之後才會消滅。”[26]這包括讓人類的大多數成為無财産的人和讓這些人同那些有産者的世界對立。除此之外,聯合起來的個人實現了對全部生産力的占有,私有制也會終結,人類也消除了異化勞動,消除了勞動的分工,實現了勞動的解放。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在未來的共産主義社會中,任何人都不受分工的束縛,可以發展自己的一切能力。因此,通過人類的生動實踐,将消滅資本主義的生産關系和社會關系,建立自由人聯合體,到那時“代替那存在着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産階級舊社會的,将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裡,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27]。

共産主義是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的生成,是對私有财産的不斷消解,正是由于這些原因,無産階級的革命才是人類普遍解放的基礎。人類社會長期的曆史性的發展,通過勞動異化的形式展現,并最終導緻将全人類的社會存在轉變為一種沒有任何鎖鍊的形式。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争論的焦點不是“給奴隸更高的工資”而是全人類的徹底解放。這首先要求結束勞動的異化,但是人類的普遍解放要求結束所有形式的異化。以國家形式存在的異化主要是為了保證以私有财産形式存在的異化——勞動的異化,因而必須超越國家的政治形式本身。任何形式的異化都會給人類解放的社會進程帶來一系列挑戰。作為完全解放的條件,馬克思認為要消除一切異化形式,必須通過革命;需要通過革命來結束資本主義的社會生産關系,不僅需要改變國家的直接形式,而且需要消滅國家本身;但他同時也認為,一種政治形式的國家将繼續一段時間。

在馬克思看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由于資本家無償占有剩餘價值,工人從生産中得到的回報與他們所貢獻的勞動不成比例,而且還要承受勞動時間的延長和勞動強度的增加。因此,這些不平等隻有在廢除了“個人奴隸般地屈從于勞動分工”以及“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對立”之後才會消除。隻有在勞動不僅成為一種生活手段,而且成為生活的主要需要之後,隻有在生産力也随着個人的全面發展而增加之後,所有合作财富的源泉才會更加豐富地流動。因此,必須在革命中擊敗最具體和最直接的國家形式,使異化的結束成為可能。隻有超越勞動及其他形式的異化,才能真正實現“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原則。


四、重新理解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及啟示意義


回顧馬克思恩格斯在經典文本中對人類社會的四重關系、勞動分工與勞動異化以及對三個階段共同體的深刻理論闡釋,對于我們重新理解唯物史觀圍繞考察“生産方式的展開與人的自由解放”的曆史性生成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雖然沒有運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相關術語,比如勞動異化的概念,但是通過對虛幻共同體、大工業、分工等的分析,也揭示了勞動在這個過程中所存在的異化現實,即異化的勞動仍然是淩駕于人之上的強制力量,凸顯城鄉的分離、私有制的穩固、工人階級與資本家的矛盾。這也顯示出馬克思恩格斯逐漸超越理論成熟前蘊含道德批判的具有政治意義的階級叙事,而轉向了圍繞現實階級關系和經濟關系為核心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科學診斷了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和特點。

第二,馬克思恩格斯更加強調人類社會的曆史是階級社會的曆史,而這種意義上的曆史将通過革命性的人類解放而終結。以财産運動為基礎的曆史的運動,被揭示為階級社會生産關系的發展。這些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從物質生産過程的角度來考慮的,而是從财産關系的内在角度來考慮的,在廣泛的曆史意義上與“異化勞動”的發展相對應,換句話說,他們強調的是在人類曆史發展中剝削性的階級關系。馬克思承認的階級社會的曆史始于并建立在發展具體的剝削性生産關系之上。在馬克思早期的觀點中,明确的社會剝削關系以勞動的異化展現,而勞動的異化以财産的形式表現為人類的疏離,這是社會的決定因素,而不僅僅是物質條件上的生産所導緻的。事實上,正是在這個特定的背景下,馬克思第一次觀察到宗教、家庭、國家、法律、道德、科學、藝術等屬于“财産運動”的“一般規律”,這也體現了勞動異化的曆史實現。因此,根據《德意志意識形态》《資本論》等文本,要探讨實際的曆史發展問題,需要在社會生産的總體形式和具有階級社會特征的剝削性生産關系的實際曆史出現之間建立有效的聯系,即需要考察從遙遠的人類社會起源開始,以采集和狩獵為主要生活方式的人們,逐漸轉變為以勞動異化或社會剝削為特征的階級社會的形成和發展規律。

第三,馬克思恩格斯通過政治經濟學批判找到了批判現實、改造世界的方法。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指出:“哲學家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28]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中,馬克思恩格斯批判了費爾巴哈、鮑威爾和斯蒂納等人的唯心史觀,闡發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論述了共産主義和無産階級革命的理論,批判了各種“真正的社會主義”,并且通過揭示人類社會曆史發展的四重關系和三種共同體,探索了建立新社會的路徑和方法,試圖實現理論和現實的雙重革命。其實,在馬克思借鑒黑格爾哲學思想的發展過程中,黑格爾對社會概念的思索也是從個人開始的(他以亞裡士多德為例),接着是家庭,然後是社會生活形式。因此,馬克思恩格斯對社會的分析也是從人類社會起源開始的,出發點是人類通過生産所自我創造的人性的社會。馬克思恩格斯就把早期的認識概括為: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态是建立在社會生産關系之上的。事實上,他們也開始立足于社會生産關系構建曆史分析的框架。馬克思恩格斯分析的重點是社會生産,他們的注意力也從勞動的異化作為剝削階級主導生産的基礎,轉移到對任何系統性生産形式所産生的社會影響的廣泛考慮。簡言之,馬克思恩格斯構建的曆史框架就從“曆史中的财産流動”,轉移到了對人類社會任何形式的物質社會再生産的分析。社會再生産的物質形式與法律、政治和文化層面的社會制度之間顯然存在着重要關系。因此,馬克思通過對建基于社會内部的财産關系的分析,過渡到了對社會現實的生産方式的重點分析,從而實現了社會批判方法的轉換,這也洞穿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找尋到了超越資本主義的道路。

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是一個考察“生産方式的展開與人的自由解放”曆史性生成的過程。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期,馬克思就已經開始從哲學分析轉向了實質性的對人類實踐活動的分析。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四重關系,認為人類所結成的最原始的關系就是物質關系,并且随着人們的需求和生産方式的變化而不斷更新形式、增添新的内容,從而産生了由人的實踐活動構成的“曆史”。馬克思批判了黑格爾思想的唯心主義框架,認為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态是建立在社會生産關系之上的,随之在《德意志意識形态》乃至《資本論》中,詳細分析了社會财産關系,強調勞動分工的主要社會作用,認為财産隻是勞動分工的一個方面,階級被看作是勞動分工的産物,是在各種勞動分工中發展起來的。“一切發達的、以商品交換為中介的分工的基礎,都是城鄉的分離。可以說,社會的全部經濟史,都概括為這種對立的運動。”[29]分工加劇了城鄉分離,使得勞動成為強大的制約力量,勞動的強制力是伴随着私有制而存在的,不消滅勞動分工帶來的城鄉分離也就不能構建嶄新的共同體。

據此,馬克思恩格斯凝練概括了人類曆史發展的三個共同體階段:自然形成的共同體、虛幻共同體和真正的共同體;隻有到真正的共同體階段——共産主義社會,人類才會最終消滅私有制和勞動分工,實現人的自由解放。在21世紀的新時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啟示意義。

首先,有助于正确認識人類的生産和生活方式。馬克思恩格斯立足于人類生産實踐,明确用“生活方式”來描述曆史發展的階段,他們的分析是從生産生活資料開始的;人一旦開始生産生活資料,就開始将自己與動物區分開來,但是人們也受到他們的生産條件的制約。人們生産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現有和必須生産的實際手段和方式。這種生産方式不能簡單地被認為是個人物質存在的再現。相反,它是這些個體的一種表達現實生活的明确形式,一種他們自己明确的生活方式。馬克思恩格斯深刻揭示了作為個體的人在每天的物質生産中展現自身的豐富生活,并在這種生活中體現人之為人的生命力與價值;個人的存在價值則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産的物質條件。而作為整體的人類,不斷适應現有的生産條件,并在人類認識和改造現實世界中實現生産力的發展和生産方式的變革,在這個過程中,人的創造性實現了飛躍,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實現了升華。

其次,有利于正确理解共産主義社會的曆史性生成。《德意志意識形态》一直是一個影響深遠的文本,在對馬克思曆史觀的理解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特别是對共産主義的曆史性生成來說尤為重要。在馬克思恩格斯對社會勞動分工的批判性讨論中,将其與共産主義社會的生活進行了對比,當分工出現時,人們失去了自由,被限定在特定的範圍。“而在共産主義社會中,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範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内發展,社會調節着整個生産,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興趣今天幹這事,明天幹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30]而受分工制約的不同個人在進行共同生産活動中形成了一種社會力量——成倍增長的生産力,這種力量被看作是異己的強制力量而存在,并且支配着人們的意志和行為。因此,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共産主義隻有在實現普遍交往、生産力的高度發展、世界性的曆史産生之後才能實現,也隻有如此才能消滅這種壓制人、限制人發展的異化,這也意味着共産主義不是當下确定的狀态,而是在不斷消滅現存狀況的曆史性的生成狀态。

再次,有助于彰顯社會财産關系(産權)在新質生産力發展中的作用。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态》《資本論》等文本中深入闡釋了産權發展的曆史,認為财産隻是勞動分工的一個方面。唯物史觀也揭開了财産的神秘面紗,并使之“曆史化”,這與經濟學家認為财産是“自然”形成的觀點形成了鮮明對比。在使财産成為勞動分工的一個方面時,也使财産成為一種特定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源于被社會組織起來的個人再生産活動導緻的勞動分工。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要研究的生産關系,不是單純的财産歸屬關系,而是财産關系的現實形态,是實際的占有關系,而社會基本經濟制度直接決定着占有關系的屬性,基本經濟制度是國家依據社會性質及基本國情,通過法律對社會經濟秩序中生産資料歸屬做出明确規定的經濟制度,是社會經濟在生産關系中最基本的規定。而社會财産關系與中國正在大力推進的新質生産力緊密聯系,新質生産力更加重視創新、技術進步和智力資源對生産方式和生産效率的全面提升,是信息化和智能化時代的重要标志。新質生産力強調科技創新和創新驅動,目标是形成經濟發展新動能,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因此,發展新質生産力總結起來就是發展“創新、質優”的生産力。新質生産力以提高勞動生産率和資源利用效率為目标,實現了生産方式、組織方式和管理方式的變革。這就需要我們通過不斷完善政策法規體系,特别是基本經濟制度,建立适應新質生産力發展的産權保護制度、科技創新制度、人才引育留用制度等,激發科技人才創新活力,提高各種生産要素配置效率,推動新質生産力加快發展。

最後,凸顯了勞動分工與國家發展的密切關系。按照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一個國家與其他國家的關系,乃至整個國家自身的内部結構,都取決于其生産和對内對外交往所達到的發展階段。一個國家的生産力發展到什麼程度,最明顯地表現在勞動分工的程度上。每一個新的生産力,隻要它不僅僅是已知的生産力的數量擴展,就會帶來勞動分工的進一步發展。一個國家内部的勞動分工,首先導緻工商業勞動與農業勞動的分離。同時,通過勞動分工,在這些部門内部每個人之間的各種分工進一步發展。這些個體群體的相對地位取決于其在農業、工業和商業中所采用的組織結構。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快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要把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提升到“決定中華民族前途命運”的高度。大力推進科技創新、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關鍵是要牽住科技創新的“牛鼻子”。為此,需要研究深化科技創新,推進勞動的社會分工,實現創造性勞動。科技創新有助于推動勞動分工,提高工作效率。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中,必須大力發展社會生産和科學技術,必須優化社會生活組織,實現科學的勞動分工,不斷貫徹新發展理念,實現創新驅動發展。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曆史和現實是相通的,“曆史是最好的教科書”[31]。進入新時代,中國已經實現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重大轉變,雖然成就巨大,但是面臨的問題更多,改革也進入深水區,如何處理好人口、自然和經濟社會發展等多方面的問題,關系着是否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複興,這就需要我們充分掌握和利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方法,不斷解決我們前進中的問題。馬克思恩格斯充分發展了立足于現實的社會曆史哲學,深刻揭示人類社會的整體發展,并且将其運用到對黑格爾曆史哲學、自由主義等的批判中,形成了系統的唯物史觀,這對于我們深刻領悟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方法,促進21世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都有着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作者單位:澳门永利集团304官网手机

馮旺舟.生産方式的展開與人的自由解放——重新理解唯物史觀的曆史性生成與意義[J].學習與實踐,2024,(08):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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